小故事,看看就好。
夕一直都有这样一种感受,她不喜欢大炎的茶馆。在那儿哦,偶有几人会因了久远的开国史面红耳赤、不欢而散。其所争论的,无非是一场战争——一场凡人与神明的战争。
夕对此不感兴趣。说来也怪,千百年来似乎只有战争这种东西“风采依旧”,令旁人侧目,不管他们是否身陷其中。夕记得大哥不止一次地唠叨着,“解决问题不能老仰仗干戈啊”,也还记得他时常倾诉,“看看眼前,这片天地……此前风物,想必一定如夕妹所画这般恬淡宁静而令人神醉!可惜呀,做了战场……”
(资料图)
夕不知道怎么回答,或者回应大哥的倾诉。每每那时,她总是隐入画中,将大哥尴尬地晾在一旁。不管画作完成与否,也不管水墨是否沾染衣袖。
恐惧、厌恶,大概吧,可能吧!夕在画中蜷缩着,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画作之外的世界。大哥知道夕正看着他,于是乎,他就望向夕,双唇微张,终是什么也没说。眼神中已有了些许落寞与自嘲。
大哥摇了摇头,一声叹息自胸腔涌出。那声音仿佛穿越时空,带来了岁月的苍凉;又如季秋的寒风,肃杀而荒寂。那时,大哥往往会蘸取少许烟墨,自顾自地在身后的墙壁上题字。“也无非就是个'武'吗。”夕心中暗想。自己目睹此事是多少次?夕不知道。她唯一能确定的,便是那字的形态始终如一,却神格微异。
大哥以手为笔,洒脱不羁得在墙上舞游龙之姿。他沉醉时嘴角微微地翘起,真的很……美。
终了,夕观摩着那个“武”字。瘦硬,是它带给夕不变的感受。字似颜柳,笔力雄劲,可谓傲骨犹存。远远观之,像有猛士操戈威震四方;悠悠临之,孩童嬉闹的喧嚣越发动听。夕很叹服,不由得有些出神,但大哥好像不这么认为。
他站在那儿,剑眉微颦,星目迥然。他审视着,安静的犹如一块石头。眉宇间忧愁总挥之不去,唇齿间呢喃仍悄然无声。大哥抚摸着字,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眶,一切都是那么寂静而自然。他大抵是想起昔日的故人了!
随着大哥轻轻一挥,黛黑的墨染渐渐褪去,与之一同浮现的乃一段竖写的留言。字很方正,但夕身在画中看不清。窗外景象变幻,大哥出神地望着,淡淡地笑了,很温暖,却也不知是因物还是其他……
通讯志响起,博士打来的。简单地交谈之后,大哥看了看夕,转身离去。步履匆匆,不留一丝痕迹。
悄悄地,夕自画中走出;缓缓地,夕向留言贴近。“大哥的字,还是一如既往的刚直啊。”夕轻轻的抚摸着,十分叹服。留言的内容她早就在心中默念,“老这么宅着也不好,明日辰时三刻,大哥带你去散散心。如何?”大哥不知邀请了夕多少次,可是她一次也没去过。
轻声一笑,笔锋一转,大哥的留言便消失不见。罗德岛的墙壁呀,还是干净的比较顺眼。
“说起来,大哥曾在博士面前说我胆小,可究竟什么是胆小呢?我不知道。可能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有点无聊吧……哎~不想了,好麻烦啊,画还没画完呢!”
云烟萦绕笔锋,溪流如鸣佩环,葱绿的奇峰绵延万里,袅袅的炊烟暖人心扉。伏案创作中,青丝一缕飘落案头,倏忽间,化为一通幽之径。夕顺势在其尽头着一陋室,姑且算是小憩之所。良久后,夕打量着自己的画作,总觉得还有什么缺憾。思来想去、提笔勾勒,三两颗橘树扎根院前,松耳石般翠绿的叶子掩映着纯白的花儿,清香扑鼻。硕果累累挂满枝头,青黄相间交杂在一起,纹采绚丽耀眼。长势繁茂美好卓约,相伴守望着未知的来客。
几番点缀,落笔止,林涛舞,妙景成。
夕捧着自己的画作,内心激动万分,却并不喜形于色。这也许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了。芊芊玉指轻点虚空,憨厚阿咬显露身形。“帮我把那些拿过来,你应该知道吧!”阿咬点头,急速跑开。不多时,几卷画作便被它恭敬地呈了上来。夕双手接过,好好收起,转身踏入画中。阿咬则识趣地于空中消散……
画中山水,绮丽缥缈。夕是那画中的过客,也是那画中的主宰。虽有移山断流之能,却不忍坏这一方恬静。夕一直在林荫中寻觅,寻觅着无言的妙语。
骄阳高悬,晴空万里。轻柔的微风抚摸脸颊,暖暖的,夹杂着晨曦的余韵。溪流边的水芹繁茂生长,雪白的小花随风舞动,灿若繁星。山林间犹存空游无依的鱼,亦不乏灵动翛然的兽。溪流清澈见底,犬牙差互,夕溯流而上,不怎么好走。
画卷在手中越发沉甸,溪流在此时也似乎到达了尽头。倏忽间,欢快的稚语童言分外动听,夕循声艰难地穿过浓密竹林,眼前赫然浮现一整个“桃源”。
房舍依山傍水,掩映在斑驳的树影中。田间小径交错相通,既悄悄汇聚,又渐渐延伸到远方。一阶阶梯田里安睡着葱绿的希望,一缕缕炊烟中遮掩着朴素的灵秀。田鸭在美丽的池沼中嬉闹,飞鸿在古奥的槐树上落巢。春风拂煦,三两孩童正兴高采烈地放着纸鸢。黄犬烂漫,因着纸鸢,昂首驻足疑惑地吠着……
夕轻轻掸落肩头的竹叶,沿着小径慢慢地走着,曲折的小径旁生着许多赫黄的萱草。夕择下一朵,覆手间幻成一顶斗笠,勉强够遮挡阳光。村中央有一棵槐树,三人合抱盈盈有余,枝干苍老遒劲,华盖茂盛擎天。树身有一残破木牌,依稀看出“云梦”二字。树下痴卧一青石,方方正正、不曾雕琢。
夕走近坐下,将画摞在一旁,摘下斗笠放在膝上。她有些累了,脚踝酸胀酸胀的。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后,目光开始不受控地四下环顾。
青石旁伴生着几株油菜,明黄的花沐浴着自树枝交错中透过的微芒,别是一番风味。轻嗅间,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。几缕微风拂过,花枝摇曳,树影姗姗而动。风是柔和的,很舒服。
玉手轻抬,光束在指缝间肆意穿梭,夕胡乱地拨弄着未获寸缕,却摘得光斑点点。一阵响亮的扑翼声中,不知从何处飞来只画眉,轻盈地落在手上,很是亲昵地蹭着夕迎来的手掌,不时歌唱着欢快地啾鸣。
夕满心欢喜地逗弄着这方天地神奇的造物,觉得好生可爱。
不多时,一声洪亮的询问惊的夕万分心悸,小画眉也被吓得迅急地飞上树梢缄默不语。微微昂首,只见一俊俏男童站于近前,剑眉星目、笑颜如花。他身后躲着两个玩伴,很是怕生,不时探头探脑的。可爱捏!
男孩不好意思地挠着头,请求着夕的帮助。夕单手托腮,浅笑地盯着他。攀谈中,男孩声若洪钟,举止优雅得体,令夕印象深刻。可是让她觉得有趣的是,男孩的目光有些许游离,还夹杂着零星羞涩,声音微微颤抖,左手不自觉地卷曲着。他终究还是怕的。
夕接过丝线,将神力缠绕在上面轻轻一拉,那卡在枝丫间的纸鸢就缓缓落入夕张开的双手。完璧归赵,夕抚摸着男孩蓬松的头发,猛然间觉得有些不妥,但感觉不错。
“姐姐是从哪里来的呀?”躲着的小姑娘也终是奶声奶气地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,小脸都染上了晚霞的色彩。夕戏谑地揉了揉小姑娘微红的脸颊,指着巍巍青山,柔声说道,“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……”
孩子们听得出神,呆呆地眺望着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告别孩子们后,夕继续赶路,那间陋室已经隐约可见了。夕在山林间缓步徐行,林涛阵阵为她歌舞;鹿鸣悠悠与之相和。零星木叶飘落,与斗笠共奏古奥乐章,小径曲折不平,走起来有些累人。
即至屋内,挂好斗笠,将画卷放置在墙上的暗格中,检查一番,“不错,很好!”。妥当后,夕躺在卧榻上,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顺手摘来的柑橘。暗香阵阵,勾得思绪缕缕;微风徐徐,送得往事历历。
千百年来,当夕第一次看到那秀丽的山河,第一次听到那空灵的兽语,她只觉得一切都那么恬适。也仅在那时,夕才能确切地感受到“我”都存在,而非所谓的岁相。大炎先民曾向名为“岁”的神祗吊民伐罪,它是谁?夕不知道。为什么会被群起而攻之?夕也不曾知晓。
她唯一能明了的,无非是她于蒙眬中隐隐抓握住了什么,待神智渐渐清明,自己才看清那是一支她谙熟于心却万分陌生的湖笔,笔杆上刻有一隶书“夕”字。如臂使指,泼墨挥毫,不在话下,自不待言。
夕暗暗知道这支笔该干什么,却彷徨于自己该干什么。
很久以前,夕曾在大炎司岁台的密录中看到这样一段记载:“夕—— 岁相之末。性格诡谲,不喜言谈,尤善百绘。行踪不定,常身居幻境,挥斥方遒。其心如沧溟,常泛忧愁之涟漪,喜怒哀乐尽隐其中而不外行于色。遇波澜而不惊,胸有城府,极难揣测,望密切关注,审慎提防。”
府库中光线昏暗,万籁俱寂。瘦硬的正楷小字在宣纸上整齐排布,黑白分明且井然有序。手指轻轻拂过,宣纸的粗糙总能给人一种岁月的悲悯。眼前忽然幻过一位正襟危坐、须发尽白的学士正满面愁容地书写着什么,夕摇摇头,一笑而过。
条案前,夕痴痴地盯着这段文字良久良久,直到守卫地惊呼,夕才猛然想到在这儿的突兀。夕回首看着一脸惊愕的守卫,湖笔一挥,一面荡漾的水墨的虚幻之墙便在他们之间屹立。夕只顾悠闲书写,丝毫不理会身后越来越多的军士。
约莫一柱香的时间,墙破了,夕也该走了。笔锋轻点,骇人风压令众军士止步不前;从容落笔,仙山琼阁敢令个天地为之失色。夕走入画中,无影亦无踪。一切重归沉寂,相安无事。
没有人注意到一星烟墨自墙上飘落,补上了夕未竟的一笔。字缝中若有人肯留意,定能看到几句隐匿的无理辩驳之言,“其性羞涩友善,不精言谈,古灵精怪任性妄为。酷爱泼墨挥毫自寻妙景,别无他求。望顺其自然,宽容对待。”
没有任何人注意到,也是意料之中呢。
阳光撒在身上,暖洋洋的。夕把橘子放在一边,懒懒地打着哈欠,不觉间睡意弥漫。“反正此时也无甚事,睡个三年五载也没什么问题”,于是乎夕舒展了身子,翻身面壁合衣而眠。
不多时,房间内就只剩下微风的私语和均匀的呼吸了。当然,这些就不是夕所能知道的了。
空气渐渐泛起涟漪,一个带兜帽的黑衣男子赫然出现在陋室中。他伸了伸懒腰,眼睛四下环顾着。见夕已经睡着,原本还有些紧张的他顿时放松下来,长呼了一口气。替夕掖好被角后,他才在书案前坐下,不停翻找着。
“嘶~不对啊!年明明看见她都拿过来的呀!”男子很是不解,良久,他把目光转向墙面……
男子小心取下里面的画卷,想如获至宝那样激动地手舞足蹈。可片刻后,他就后悔了。夕翻身而起,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又一头栽进梦乡。“吓死了!”
男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案旁坐下,打开画卷,自言自语着,“我就知道大画家一定还藏着什么旷世巨作,果然如此,这次年居然没说错!”
第一卷是一副静物写真——繁茂的橘子树下,一张躺椅旁放着一大盘饱满的橘子,色泽橙艳辉煌,纹理清晰卓约。掩卷轻嗅,隐隐觉得,整幅画作仿佛就沐浴在一种自然的清香中。
第二卷乃一副雪景腊梅图——鹅毛满天,瑞雪齐腰,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,明亮异常。陡峭的石崖不甚高,一株腊梅傲然地攀附着,生长着。虬曲的枝干恣意张扬,洁白的花苞缀满枝头。风霜在这个顽强的生命身上刻下古奥的文字,没有人能够读懂。男子沉醉的看着,忽然他听到一声咆哮,继而寒风猎猎,终于岑寂。“真奇怪啊!”
第三卷刚一打开,气泡三五成群且立刻从画中浮出。男子看着飘荡的气泡,内心隐隐有些不安。气泡依次破裂,化为一首古琴乐。渐渐的,一曲终了。余音绕梁,令人神醉。
男子还没从中回过神来,就只觉后脊一寒,毛发炸栗。地狱的呢喃在耳边响起,与之一起的是一摸直指咽喉的寒芒。
“你最好想一个充足的理由,博士。否则,我可不敢保证,你的尸首会在画中待几个千年。”夕摘下博士的兜帽,紧盯着那张俊俏而慌乱的笑脸。
“啊!我听年说……你有几幅秘而不宣的旷世巨作,所,所以……我才偷偷来看的。我错了,对不起……惩罚你说的算……”博士举手投降。夕无奈地放下剑,扭头收拾画卷,不再搭理博士。
博士默默地看着夕将其他的画卷收起来,暗呼可惜,深感后悔。
妥当保管好,夕坐在博士的对面,闲敲着书案,愠怒地冲博士说道,“不是很想看吗?说说你的心得吧!对,就这三幅画……说的不好的话,可能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哟!你这个扰人清梦的不速之客。”
博士正襟危坐,弱弱地辩解着,“那个,最后一幅我还没看呢。能不能给我点时间?”
夕点头默许。博士颔首致谢。
第三卷,一叶扁舟孤独地行驶在广阔的江面上。几只寒鸦掠过水面,稍作停留,复又飞向辽阔的未知。晚霞偷喝了舟中的美酒,脸火红火红的,仰面躺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江面。隐隐可以看到舟中有一位衣着朴素的老者,须发皆白,抚琴独坐。博士出神地看着,耳边的琴声越发响亮。良久,博士醒神复观,却又消失不见。
“如梦似幻,不落窠臼。”我是由衷的赞叹着,夕好像没有听。
“梦啊……”夕喃喃着,观望着。窗外,一朵橘子花悄悄飘落。
“啊!博士,你说什么?”片刻后,夕醒过神来,有些慌乱。
“夕!你的这些画,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?”博士皱眉。
夕欲言又止,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。“哎~不愧是罗德岛的领导者,心思缜密,夕自愧不如。”
“所以,这些画难道是你的……”博士小心翼翼的试探着。
“这算不算转移话题了?也罢!我给博士讲个故事吧!一个普普通通的梦的故事……”夕打断了博士试探的言语,很无奈,但也很释然。
博士只得缄口倾听着,心里默默揣测着那份令他有些感同身受的痛苦。
但这个故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