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什忘记过很多事。她忘了自己的原名,忘了自己的来历,忘了曾经养的小狗的年纪……在她被父亲带到沃尔夫这个家族之前,还有之后的许多片段,对她来说也像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,模模糊糊、不近真实。
而父亲洛伊的形象,她也想不起来是一直如此,还是有所改变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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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年前,沉沦堡叛乱发生之后的一个月内,来自雪乡的洛瑞姆军队和残存的龙人劫掠者接踵而至。艾什隐隐约约觉得,似乎从那之后,父亲在她眼中的形象就彻底改变了。但一直以来,她都没有想起那一天的全貌,也没有真的搞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。
直到今日,她突然想起来了。那其实是个相当平常的日子。
侵略者登陆的消息并没有立刻传到正在举办拜火节庆宴的王首城——直到夜晚。而在那之前,艾什不过是跟在沃尔夫家族的队伍之中,度过了毫不起眼的一天。
艾什的哥哥一脚踢翻了她的轮椅。
她一声不吭,慢慢支起身子,雪白色的长发掩住脸颊。
“啊,真不好意思,焰妮小妹,”加利·沃尔夫装模作样地甩动那张肥脸顶上的浅红短发,和身旁的双胞胎奥兰一同傻笑。“我忘了你没这玩意儿走不了路。”
艾什·焰妮早就习惯了这两个兄长对她的蛮横。作为沃尔夫家族的私生子,她从被冠名焰妮的那一刻起,就注定无法成为家中的一员。
“你……你弄疼我了,兄长……”她声音清婉娇细,宛若受伤的小鸟。她无力地抱住身子,洁白的绣边长裙遮住侧放的残疾双腿。
她用闪着泪光的深邃眼眸畏惧地望着加利。
加利身体微微一颤,得意的笑容转变为猥琐的抽动,跃上那充满色欲的厚唇。他慌忙弯下身子,伸出简直分不清指头的胖手,不住道歉。
“对不起,漂亮的妹妹,我不是有意的……”
艾什看准时机,抄起地上的大石块,重重地砸在那张猪脸上。伴随着鼻梁断裂的声音,血沫溅出去几尺远。
“哎呀,真不好意思,加利,”艾什微笑着说。“我忘了你有没有鼻子都没法见人。”
瘦高伶俐的二哥奥兰·沃尔夫嘿嘿一笑,“唰”得抽剑——一把成年战士用的铁剑,而他只有十六岁。
“放下。”父亲洛伊·沃尔夫平静的声音响起,奥兰浑身一震,剑落了地。
“她打了加利,”奥兰神情紧张,但还是挤出笑容,“以血还血,父亲,您教过我们。高卢恩人都这么做。”
洛伊踢了一脚躺在一旁哇哇大叫的加利,把他拎了起来。“你在干什么?”
他走到营地的武器架旁,思索片刻,拿起了地上的两把木剑,扔给加利和艾什。
“正好,我看看你们的水准。”洛伊冷漠地退至一旁,丝毫不理会无法站立的艾什。
“用真剑,父亲!我要砍死这个崽种。”加利捂住受伤的鼻梁,愤愤地说。
“不行,不能让陛下看到你们仪容不整。”父亲平静地否决了。
那天夜里,随从鲁道夫用兑了蜂蜜的蒂耶加草熬汤,为她消肿止疼。她浑身淤青,下巴错位,一尝东西就想吐,然而最让她难受的并不是身体上的伤疼,而是父亲那失望的眼神。
“小姐,您得吃点东西,不然受伤的身体吃不消的!”鲁道夫神情忧虑地舀起一勺麦糊,不安的胖手颤颤巍巍。
“受伤?什么受伤?我压根没受伤。”艾什强装爽朗地笑了笑,肋部顿时疼如火烧。“骑士,你去跟父亲说,下一次决斗我一定会赢。”
“是吗?”洛伊掀开帘帐,在两名身材瘦高的八字胡男子的陪同下走了进来。
艾什感到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,但立刻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。冷静,艾什,你是洛伊沃尔夫的私生女,你绝不能恐惧。“没错,父亲,我每一次都会进步,这次我已经能和加利长兄打个三回合了。”
“请原谅,如有冒犯,沃尔夫阁下。”鲁道夫赶紧站起身来,双手来回搓着,连连弯腰赔笑,“可我实在认为,这样训练您的千金不是个明智的选择,您明白,小姐双腿有着先天的不便,不要说是和同龄男子战斗了,能够正常挥剑都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……”
“不对,不对,”艾什焦急地直冒冷汗,“我可以做到的,父亲,相信我……”
“你的意见很中肯,骑士鲁道夫,我不反感直率的良言,”洛伊的脸上除了嘴唇,其他地方没有一点变化,宛若一尊铜塑般泛着油光,鹰一样的眼睛没有看她,而是直直地盯着地上铺的地图,“我会重新考虑。大部分事情……或许是所有,如果没有天赋,的确没有尝试的意义。”
“不过我来此的目的并非于此。”洛伊抬起头,打了个手势,两名八字胡随从旋即出了帐门,“鲁道夫,清点你郡内能战斗的男人的数目,我需要其中的一半在一周内到我营中报道。”
“报道?可是……”鲁道夫傻眼了,“可我们明天就要进城参加拜火节了啊,大人?”
父亲带着满腹疑惑的鲁道夫走了,留下茫然失措的艾什独自坐在帐中,望着地上的地图发呆。因为她一直得坐着,在艾什眼里,那地图的角度显得更有纵深感,就像是真的草原一样。
尽管洛伊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、冰冷,不带任何感情,但艾什仍然明白了一点,那就是父亲不再把她当成一个高卢恩的战士来培养了。
珍妮特阿姨和鲁道夫骑士对此都开心极了。艾什则有些伤心,却说不明白,未来,她会觉得这种失落简直荒唐无比——说到底,怎么会有人要求一个双腿残疾的女孩子去当战士呢?可当时,艾什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失落。
直到现在,她才明白了那种感觉的含义。那不是伤心,而是愤怒。而一直以来,生活在父亲的威压之下的她从没有过这种情感——因为愤怒只会干扰一名战士的判断准则。
后来的某天,当艾什和艾德利安聊到这个话题时,艾德对她说,这就是属于她的“那一天”,是人生的转折点——他也有过。可“那一天”在当时的小艾什看来,就是平凡无奇的一天,挨打挨骂、被冷落、再被拎起……这些都是她的日常,隔段时间就会来一次,没什么好奇怪的。
艾德对她说,你没必要为了别人的理想而活,除非你是蠢蛋。
“喂,你为啥要给她牵马啊?”小巨人莫西挑着眉毛,嬉皮笑脸地嘲弄拽着缰绳的布伦特男爵……不,他现在大概已经不是男爵了吧,艾什心想。“难道你看上小艾什了?”
“我看上了你的坟头,你这个头还没我牛子高大的倭瓜。”布伦特破口大骂。
身后,穿梭在覆霜针叶林中的佣兵团放声大笑。
“闭嘴吧你。”莫西走到最前面的艾德利安身边,双手插在口袋里,抬起脑袋发问,“话说,船长,你为啥一直让她骑马啊?以前连你自己都舍不得骑。你他妈别给我说你有骑士精神!”
艾德笑了一声,没有回话。从后面看,他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不少,现在已经遮住脖子后面了。艾什这才意识到,从她被这个雇佣兵拐走开始算,已经过去一年多了。
在此期间,他带着艾什以公爵之女的名号到处招摇诓骗,财富滚滚入源的同时,他也一直带着这批四海为家的财迷打手不知朝着哪里前进着,一天不停,毫不迟疑。
一开始,所有佣兵都对她的突然加入表示怀疑和嘲笑,甚至有人以为她是艾德抢来的军妓。可艾德不准任何人碰她,甚至还让她一直坐在仅有的一匹矮种马上,因为没有特制的马鞍,艾德让她侧着坐,但绝不要暴露自己双腿残疾的事。
随着金银的进账,佣兵们便不再议论她这个“吃干饭”的家伙了。而她也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号:“飞毛腿”。
要说不想念家乡,那肯定是假的,可她也渐渐发现,自己居然有些喜欢了跟着这群五大三粗的佣兵们的感觉。
一天晚上,艾德靠在树桩上睡觉,艾什听见他说了梦话:“我他妈要让你生不如死,贯龙者。”
走出林子时,阳光让艾什的眼睛有些酸疼。她伸出白皙的手臂,挡住黑面纱下的额面,褐眼微眯,打量着山坡下久违的那座城市。
王首城外,漫山遍野的营帐驻扎在平旷的牧羊平原上。各色各样的旗帜飘扬上空,她寻找着,果然看到了沃尔夫家族的红底贯龙旗。在更接近城墙的地方,一面被锁链缠绕的双翅旗闪耀金黄——在残阳下愈加耀眼。
这时,艾德突然停下了。
“咋了啊,船长,怎么不走了?”布伦特牵着小马来到他旁边,接着被他吓了一跳。
艾什也愣住了,因为她从没见过艾德这么震惊的表情。
“那……”他呆呆地指着天上,眼眸迷离颤抖,“那是……”
艾什顺着他的方向看去,王首城的天空上方,“天使”正静静地悬浮着。
“是天使啊,你没见过?”艾什有些惊讶地问。
佣兵们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,显然,没人见过这种东西。这也难怪,因为王首城可不是一般人来的地方,艾什心想。据洛伊所说,这里是整个高贵平原唯一有天使圣临的地方,因此是世界的中心。
艾德看了看她,又望向那被锁链包裹的眼状神迹,有些不知所措。